自「阿巴斯」以降,伊朗电影呈现一种写实的美学,广阔无垠的自然景观,单纯质朴的小人物,简单平实的故事,却蕴含极大的情绪张力,唤起心灵最深处的感动。「天堂的颜色」导演马基麦吉迪也是掌握个中技巧的好手,尤其在其前作「天堂的孩子」「手足情深」更是善以儿童为主题,企图利用儿童的单纯未受世俗污染,对比弱势阶级在社会遇到的歧视及生活上的种种悲哀。
这种剧情其实是十分老套洒狗血的!「手足情深」中贫穷的兄妹被卖去当奴隶,哥哥为了找寻妹妹,不惜逃出生天,千里跋涉;「天堂的孩子」中贫穷的兄妹不小心弄丢了新鞋,哥哥努力赢得赛跑,获得奖品新鞋给妹妹。「天堂的颜色」里的主角更惨,不但家里穷,还是个瞎子!然而导演的功力,就在于把煽情在一次升华成感动人心的小品。
片头是三分钟的漆黑,重复著放录音带,「是我的!」「拿去!」的画外音,在狐疑中不断设想可能的各种状况,画面开启,原来是盲人小学中,一群学生弄混了自己的录音带,得靠老师的帮忙下,靠听觉来辨识;精巧的设计让观众体会盲人世界的无奈。盲人小学的学期结束,小朋友都让家长接回家,只有墨曼的父亲没有来。墨曼孤零零地等了三天,父亲站在校门口犹豫要不要进来,墨曼看不到。父亲向校方反应不想继续扶养墨曼,因此从刚开始,便点明墨曼命运的冲突点,即将在不由自主中慢慢走向未知的黑暗。
失去了听觉,其他感觉想必要更加敏锐,才更能体会这个世界吧!父亲带墨曼从城市回到深山,他的老家。墨曼和奶奶、妹妹重逢,在亲情温暖的抚慰,徜徉大自然,墨曼原始的五感彷佛重新复苏。墨曼用触觉来感受风,用嗅觉来体会花,用听觉来观察鸟,尤其是啄木鸟的声音,更吸引墨曼去探索。鲜艳的花草,累累的麦穗,朴拙的山景,森林里多样的鸟鸣,各种自然的声音,导演用以丰富我们的视觉与听觉,更象徵墨曼心灵的奔放与安适,似乎他也一同回归本我,得到真正的自由。
而父亲亟欲摆脱墨曼的原因,原来是想再娶,不要带著瞎眼的拖油瓶。他的心境,就如同深沉的森林,神秘而危险。但森林里有如野兽吼叫的空籁,一再地惊吓他,暗示他也将被自己黑暗的心吞蚀。父亲对墨曼,其实一直犹豫不决,不愿带著墨曼,却也不忍就此抛弃。他把墨曼带往他危险的工作地点,故意让墨曼在浪潮前玩耍,却又规划墨曼不得逾越的界线。最后他硬把墨曼送往一个盲人木匠处,让墨曼学得一技之长,也摆脱扶养的责任。
其实父亲心中也充满压抑,自幼丧父,妻子早死,工作养家的重任,让他无处可发泄情绪,意图再娶,无非是想掌握情感上的幸福。但是对墨曼的无情,使奶奶气极病重,虽然获得原谅,奶奶终究还是去世,使得婚约也吹了。父亲回到木匠家门口,在把墨曼带走前他再度徘徊不定。父亲并不是把墨曼带回家,而是带往不断传出空籁的森林深处,墨曼似乎也知道发生什么事而默默不语。不知道终点在哪里,但在独木桥上,墨曼连人带马摔下桥去,面对湍急的河水,父亲犹疑该不该救,竟然他也跳下河里,随著墨曼载浮载沈,不过他当然追不回墨曼。
表面上是一部运用写实技法的电影,但种种写实景观的安排,其实带有浓重的象徵含意,暗喻了墨曼及父亲的心理状态。导演同时运用一些桥段中剪接取镜的技巧,细腻地显示出墨曼的性格,如墨曼在学校等父亲时,听到从巢中摔落地面的雏鸟哀嚎,运用自己的耳朵和手指触感,独立找到小鸟、爬树、把小鸟送回巢中的这一段。而随著剧情的推展,电影风格也渐渐趋于「超现实」,尤其是奶奶病重与墨曼在木匠家学习的镜头互相剪接,奶奶慈祥的笑容和墨曼找到新方向互相对照,最后奶奶望向窗外,紧接著墨曼喂鸭的镜头,两个不同的时空,彷佛成为一个连续的画面,之后奶奶死后,烟雾中墨曼的面孔浮现,更添虚幻的效果。
导演更善于透露一些提示扣紧观众的心弦,如片头的话外音,森林里的空籁;尤其是最后父子双双掉落河中,镜头紧紧跟随父亲,我们为在浮载沈的父亲担心,更著急墨曼的状况,却完全没有墨曼的线索,而看到父亲舍身救墨曼,又和当初对待墨曼的无情,产生矛盾的情结。明知道墨曼凶多吉少,却仍抱一丝希望,对照「天堂的孩子」最后赛跑的漫长过程,两者都发挥无比的张力,牵动观众的情绪。最后一个镜头,墨曼的手发光,彷佛灵魂直达天听,又与「天堂的孩子」最后金鱼亲吻脚趾,同样具有救赎效果。这些似乎都成为导演风格的展现。